第八章 鹦鹉螺号

教授在尼摩舰长的陪同下参观了这艘名为“鹦鹉螺号”的潜水艇，里面的设置和装备无不令人惊奇、感叹。

说话的人是先前来过的那个高个的中年男子。尼德立刻松开手。那个被他掐得快窒息的仆役，神情充满了恐惧和痛苦，跌跌撞撞地退了出去。听到法语，教授、康塞尔和尼德都非常惊愕，愣愣地看着对方，讲不出话来。

沉默了好一会儿，那人终于开口道：

“我是这艘潜艇的舰长，我能说流利的法语、德语、英语和拉丁语。第一次见到你们时，只要我想回答，我可以用任何一种语言作答。”

“那你当时为什么不回答呢？”教授问。

“因为我一直在犹豫，不清楚你们的身份，也不知道该以怎样的态度来对待你们，毕竟你们扰乱了我与世隔绝的生活……”

“对不起，我们没有这种意图。”

“没有吗？”舰长提高了声音问道，“‘亚伯拉罕·林肯号’到处追踪我的船，舰上的炮弹还朝着我们猛轰，而你们当时就在‘林肯号’上，你还能说没有任何意图吗？”

舰长的话中似乎有一种被克制的愤怒。

面对这一连串的诘问，教授心平气和地解释道：

“舰长先生，你大概不知道你在世界各地所引起的轰动，尤其是给欧美的航海公司造成的巨大恐慌；因为不断有船只和你的潜艇碰撞，却没有人可以解释这个现象。事实上，‘林肯号’受命出击，是因为大家一直认为你们这个庞大的设备是一头可怕的‘海怪’。为了确保海上的交通安全，必须将这‘海怪’从海中驱逐出去。”

舰长露出嘲讽的表情，继续说道：

“你的意思是，如果‘林肯号’知道它所追踪的是潜艇而不是‘海怪’，它就不会炮轰喽？”

这个问题可把教授给问倒了，他还不知道该怎么回答，舰长又说：

“所以，你们应该明白我为什么要将你们视为敌人来对待了。其实，当初你们避难到潜水艇的甲板上时，如果我置之不理，只管将船潜入海底，完全忘了你们的存在，我相信这也是我应有的权利。”

“当然不会感觉到。但这是野蛮人的权利，”教授抗议道，“不是文明人的权利！”

“教授，”舰长以严肃的口吻说，“我并不是你所谓的文明人，我和人类社会已断绝一切关系，所以你们人类社会的法规不能约束我，我也希望你们不要在我面前唱那些高调。现在，我考虑很久，既然命运之神安排你们来到这里，就让你们留在船上吧！只要你们愿意遵守一项约定，就可以享有充分的自由。”

“什么约定？”三人异口同声地问道。

“平常你们可以在船上自由活动， 但是一旦发生任何意外事件，你们就得待在自己的房间里不能出来，或者几个小时，或者几天，直到事情结束！另外，我不想使用暴力，因此希望你们能够主动遵守。”

“那我们什么时候可以离开这里？” 尼德直截了当地问道。

“我不打算放你们走，”舰长平静地说，“因为你们已窥知潜艇的秘密。世人根本还不晓得这世界上已经有‘鹦鹉螺号’ 这种了不起的东西，你们已经撞进了一个绝世的秘密中， 所以我不会把你们送回那个社会中去的。”

“什么？”尼德大怒，“你要把我们永远关在这里？”

“生气是徒劳的， 尼德。其实你们很快就会发现，不再回到人类社会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痛苦。” 舰长若无其事地说。

“你这个神经病！疯子！”尼德破口大骂。

“我建议你放轻松一点儿吧！ 如果我是你， 我就不会浪费力气。我已经为你们准备了房间和食物，先休息獉休息吧！”舰长接着对教授说，“至于你，教授，其实我早意就久仰你的大名，也仔细拜读好过你的大作。你愿不愿意和我一起进餐？也许我们可以好好聊聊。

“我能不能先请教你的尊姓大名？”教授问。

舰长笑着回答：

“你可以称我为尼摩舰长。”

“尼摩？”

“没错，在拉丁语中，尼摩就是‘什么都不是’的意思。”

说完，他们一起走进一间摆设考究的餐厅。这次的菜肴比上回还要丰盛精美，舰长得意地说：

“这些食物完全取自海中，其中有很多菜你一定没吃过，但请放心地吃吧！我保证这些菜不但美味可口，而且营养丰富。我和我的船员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吃过陆地上的食物了，可身体照样健康。”

说到海，尼摩舰长的兴致就来了，他滔滔不绝地说：

“海洋占了地球面积的百分之七十，是自然界的宝库。它不仅提供我各种食物，也提供我各种衣物。你现在所使用的餐巾就是用某种贝类的足丝织成，你睡的床铺是用最柔软的甘藻制成，你房间的芳香剂是用好几种海草蒸馏而成。怎么样，很奇妙吧？”

“是啊！你一定很喜欢海。”

“那当然，大海就是一切！大海充满了旺盛的生命力，具有宽广的胸怀，大海就是永恒。只有在这里，我才能得到真正的自由，是一个真正的人。教授，如果你有兴致，我愿意带你参观这艘‘鹦鹉螺号’，你会发现更多奇妙的事！”

尼摩舰长说得没错，“鹦鹉螺号”果然处处充满了惊奇。教授惊讶地发现，这里竟然有一间布置非常精致的图书室，拥有上万册古今杰出作家的著作。其中有一本《天文学的创始人》，教授特别翻阅一下书后面的出版资料，发现这本书是在１８６５年出版的。

“那么，”教授心想，“‘鹦鹉螺号’必定是在１８６５年以后才潜入海里，也就是说，尼摩舰长的海中生活还不超过３年。”他不动声色地将这本书放回去。

和图书馆相对的是一间宽敞的客厅，这里足以称得上是一个高水准的小型博物馆。里面富丽堂皇、琳琅满目，令人一时不知身处何处。墙壁上约有３０幅著名画家的绘画，都是历代著名画家的代表作，包括拉斐尔的《玛利亚》，达·芬奇的《圣女》等。还有一些闪闪发亮的古代盔甲和著名雕刻的大理石复制品，这些艺术瑰宝真是令人叹为观止。甚至墙边一架大风琴上还有许多包括韦伯、莫扎特、贝多芬、海顿、瓦格纳等著名作曲家的乐谱手稿。

教授暗暗称奇：“尼摩舰长搜集这些艺术珍品，一定花费了相当大的财力。他的财源究竟从何而来？他又为什么对这些艺术品情有独钟？”

尼摩舰长仿佛能看透教授的心思，轻抚着那些珍贵的乐谱，有些伤感地说道：

“在我的世界里，这些音乐家是和古希腊神话中的诗人、音乐家俄尔浦斯属同一时代的人。对死去的人而言，时代差距已毫无意义。我也可以算是已经死去的人，和长眠于地下的人是一样的。”

最令教授感到好奇的是，“鹦鹉螺号”几乎每间房间的墙壁上都挂着很多仪器。有些是航海家常用的仪器，譬如测量船内温度的温度计、预测天气变化的气压计、测量空气干湿度的湿度计、测知暴风雨动向的暴风警报器，乃至确定前进方向的罗盘、利用太阳高度来确定纬度的六分仪，以及日夜都能使用的望远镜。这些都是教授认得的仪器，但也有些仪器是教授感到十分陌生的。

“那个有指针移动的仪器大概是一种压力计吧？”教授问。

“没错，正是压力计。”尼摩舰长回答，“可以用来测定船所受的水压，从而能测定船的深度。”

“那这个仪器又是什么？”教授指着看上去很陌生的仪表问。

“这是深水温度器，可以测定各种深度下水的温度。”

“尼摩舰长，‘鹦鹉螺号’实在了不起！”教授由衷地说，“但是有一点我很好奇，‘鹦鹉螺号’到底是利用什么来作为动力的？”

尼摩舰长思索了一会儿，似乎是在考虑要不要回答。

“教授，我们所使用的是一种强大、具有变通性、而且容易操作的动力，船上的一切照明、空气调节和仪器都是靠这种动力来发动，这种动力就是电！”

“电？”教授大吃一惊，“可是到目前为止，电能尚未被充分运用，它的能量很有限，不是吗？”

“教授，我只能告诉你，我所使用的电力和陆地上一般所使用的电力是不一样的。我是利用海来创造电力。”

“利用海？”

“是的。简单地说，我是从海水中提取氯化钠，然后制造出可以产生电力的材料。电力可供给‘鹦鹉螺号’光和热，给‘鹦鹉螺号’生命。”

“也给予我们呼吸的空气吗？”

“那倒没有必要用电制造空气，因为我随时可以浮出海面换气。但是，电力虽不必制造空气，却必须用来发动特殊的强力唧筒贮存空气，这样潜艇才能长期潜在深海中。”

“舰长，我真佩服你！你开发了人类真正珍贵的动力！将来，电力一定能够代替风力、水力和蒸气力。”

“如果你有兴趣，我们还可以到‘鹦鹉螺号’后面去看看。”

尼摩舰长带领教授穿过走廊，来到潜艇的中央部分。两侧是防水墙壁，上面有洞口，靠墙的铁扶梯一直通到潜艇的上端。

“这道扶梯是通向哪里的呢？”教授问。

“它一直通到救生艇的所在处。”

“潜艇里还有救生艇？”教授觉得很不可思议。

“当然有， 而且是极轻便、性能极优越的救生艇，就附在‘鹦鹉螺号’ 船身上端， 是用螺丝钉固定住的。它具有绝对防水的外壳，通常是在海面上巡逻或钓鱼时才使用。”

穿过扶梯，经过几个舱房，两人走向轮机室。室内灯火通明，尼摩舰长把发电装置和发动螺旋桨的装置一一指给教授看。

轮机室内有一股异常的臭味。还不待教授开口询问，尼摩舰长已开始解释道：

“别担心，这是利用氯化钠产生电力时所发出的臭气，对身体无害，就是有点儿难闻，不过我们每天早上都要把船露出水面换新鲜的空气。”

教授对船上的轮机发动装置非常感兴趣， 频频发问。

“‘鹦鹉螺号’最快时速是多少？”

“最快时速可达５０海里！”舰长自豪地说。

“‘鹦鹉螺号’怎么能抗拒深海中承重的水压？又怎么能随心所欲地让潜艇待在您所想待的地方呢？”好奇的教授，有一大堆的疑问。

“哦，这是因为‘鹦鹉螺号’两端椭圆而身体呈细长的圆筒形。你知道吗？它的长度有７０米，最宽处仅有８米，如此平滑的流线型船体便减小了水对它的阻力，于是就能快速前进了。再加上船只是由钢板制造，分为两层，而排水量只占体积的百分之七十到百分之八十，因此，每次浮出海面时，只有十分之一露出海面。当这十分之一都装满了水，船就会完全沉没在水面下，这就是其中的潜航装置。”

“可是，要潜入较深的海底，还是会受到水压的压力吧？”

“当然，”舰长慢条斯理地回答，“但是请您不要将静力学和动力学混为一谈。您大概忽略了一点，水是一种很难被压缩的液体。何况‘鹦鹉螺号’还有一个能贮存１００吨水的补助水箱，所以要潜到相当深的海底，根本不是难事。当我们要浮出水面时，也只需将水箱内的水排出去就可以了。”

“设计‘鹦鹉螺号’的人一定是个天才，真是了不起！”

“谢谢你的赞美，我很乐意接受。”尼摩舰长愉快地说，“因为我正是集船长、建造者和设计者于一体，我爱它胜过爱我自己。”

“真的？那么我可不可以请教你，你是如何秘密建造这一庞然大物而不为世人所发现的呢？”

“这个问题确实颇费了我一番脑筋。这艘船的主要机件是我分别委托世界各地的机械厂营造的。当然，订货时我并没有说明用途。譬如，龙骨是由法国克鲁梭钢铁公司承建；螺旋轴是由伦敦朋尼公司承建；而船身铁板则是由利物浦的里亚工厂造的……”

“可是即使做好各部分，还是得加以组合啊！”

“没错，我事先就已在一个无人岛上建了一个工厂，工厂里的工人都是我忠实的伙伴。我们同心协力完成了‘鹦鹉螺号’，然后就一把火烧了这个工厂，毁灭掉所有的痕迹。如果有可能，我甚至想把整个岛都给炸掉。”

“照你这么说，建造这艘潜艇的花费一定非常惊人！”

“老实告诉你吧！普通钢铁造的船只，每一吨造价大约１２５０法郎，‘鹦鹉螺号’有１５００吨，至少就要１８７．５万法郎，再加上船内所有的装备，总计要３００万法郎。若再加上各种珍贵的收藏品，就要高达四五百万法郎。怎么样？教授，你还有什么疑问？”

“只有一个，”教授说，“你怎么会有这么雄厚的财力？你一定是个大富翁吧！”

“哈哈，我不否认。”舰长大笑，“实话告诉你，我在法国随时想借贷１００亿法郎，可以说是件轻而易举的事。”

阿尤纳斯等人留下来和尼摩艇长一起探寻海洋的秘密，但是面对他们所处的环境，他们感到无比的陌生，我想我们此时也和阿尤纳斯教授一样，迫切地想要了解“鹦鹉螺号”。那么，快跟上尼摩艇长的步伐进行探险吧！

“鹦鹉螺号”有一种东西，有力、驯服、快捷、方便，干什么都行。它是艇上的主宰，干什么都靠它，它为艇照明，为艇供暖，还是艇内一切机械的灵魂，这个东西就是电！

作者在写这本小说时，电灯还没有发明出来，他却能写出海底探险的故事，而且写得栩栩如生，让读者沉浸于书中的海底世界里。

儒勒·凡尔纳受大仲马影响之深，就文学而言，他更应该是大仲马的儿子。

———（法）小仲马