没有帮不帮的事,只有强不强的人

谢豹花和方狂欢从此开始了他们的亡命生涯。

谢豹花深悉张傲爷的追捕方式,所以她总能够有效和及时地躲开他的追踪和追击。

他们互相偎依,互相倚傍,相随千里度过了无数风雨,行过无尽的路。

直到这天开始,谢豹花不笑了。

她容易倦,容易累。

在驿站小息的时候,她总是什么也不吃,独自到店铺后头去,有时候,还主动去跟乡间几个妇人嘀咕,交头接耳的不知在说什么。

方狂欢问:“什么事”谢豹花总是不答理他。

这一天来到草屯一带,谢豹花看到一夺在溪边的花忽然笑了。像在穷山恶水的余烬里终为一个薪火而惊艳。

“快追到了。”

方狂欢去握她的手,觉得伊的小手一次比一次凉,一次比一次冷。

“谁来了?”

“断剑段断。”谢豹花说:“他要来为他的门人报仇。”

方狂欢一听,连他的手也凉了。

“还有我师兄阮梦敌,”谢豹花撂撂鬓边,方狂欢注意到她鬓上那朵映山红,有几瓣已将萎谢,“我不是他的对手。”

方狂欢连心都凉了。

“而且,我还要告诉你一件事,”谢豹花两颊升起了不似羞涩但却旺盛的红晕:“我有了你的孩子。”

“啊。”方狂欢心中一眩,一时不知是惊抑或是喜。

分辨不出。

“我们现在,是不能有孩子的,”谢豹花字过不留痕迹的说,很坚毅地:“我要去掉他。我已讨了几剂药方,药配好了,刚才已服了两剂。要是不行,再用内力逼出……总之,是不能有他的。”

“你知道我最近为什么不能对你多情的关怀吗?”她问方狂欢又似告诉自己地道:“便是因为这些隐衷。”

“天那,枉我……”方狂欢心、意、精、神全乱成一塌,“谁可以帮帮我们呢?”

“没有帮不帮的事,只有强不强的人;”谢豹花倔强地抿着菱形的唇,似是笑了一笑,“当然,也得要看看幸不幸运。”

然后她说:“是的,今晚到了五义庄,就拿掉他。”

可是来不及回到五义庄。

他们走到“野人涧”附近,谢豹花在药铺喝过的药,已完全不按照那庸医所说的时间发作开来,谢豹花一下子就知道,这样下去,孩子去不掉,留著必成畸胎,只怕连性命都不保了。

那时候,刚下过雪,阳光却又出来了。本来,这么优美的阳光应该是晚春或初秋才见得著,可是四周都铺著白皑皑的雪。阳光一照,把寒气和冷意都照得无所遁形,全散发到人的身上来了。

方狂欢不知怎么好。他抱著谢豹花想回头,可是离草屯已经太远,如果往前走,五义庄又遥不可及。

谢豹花的唇已痛成紫色。

——究竟是因为痛还是冻,方狂欢不晓得。

“你只要替我找一个隐蔽的,干的地方。”谢豹花抓着他的手,挤出了一个微笑才说的。“我感觉很好,有你在我是不怕的。”

方狂欢这才放了点心,偏在这时候他往野人涧的西北方走,走错了路。

谢豹花镇定的告诉他,当迷路的时候应该怎样辨别方向,她在说的时候,几错以为怀中的匕首已刺穿了她的衣襟,刺入她的胃,后来她逐渐明白:除了吃错药的可能性之外,那药根本就是有毒的。

——张傲爷本就不会放过她。

方狂欢终于发现谢豹花下体流出大量的血。他要替她抹去,可是她痛昏过去了。脸色一阵紫一阵白。方狂欢晓得那是寒气入侵之故,想灌入真气来开缓,但谢豹花体内的真气本就比他强,他情急间根本无法把内力传进去。

这时,谢豹花悠忽忽的醒过来了,见他一额是汗,柔惜地用手抹去:“你可不要为我冷着了呵。”

方狂欢哭了起来:“豹花,你不要死,你不要死……”

“我没有死,”谢豹花疲倦地说:“……如果不能和你在一起,不如一死。”

“我这样一死,你会怀念我的,”谢豹花疲弱地笑着说:“愉快分手总胜憎恨相处。”

方狂欢发现背上的衣服全让血水浸湿了。

他抱着淌着血的丽人,心慌意乱,摔了几跤。

谢豹花感觉到胎气和毒力同时发作,这肚里的孩子再不杀去,这天地间再也容不下她的生命了。

她全力用内力逼住毒力,更竭力想把孩子挤掉,可是那骨肉相连的命脉并不想弃去生命,与她两败俱伤地痴缠着。

这时,追兵就来了。

“衣冠帮”兽字组掌印的麻太希,带着两名手下赶至。

他们一看谢豹花的情形,就放了心。

放心全力对付方狂欢。

方狂欢发现谢豹花已挨在地上,心就全然乱了。

三个敌人他一个也解决不了。

麻太希久攻不下,心生一计,倏抢步过去,挟住奄奄一息的谢豹花,威胁方狂欢:“快放下武器。”

话未说完,谢豹花已一刀扎入他的肋骨中,接着,无论麻太希怎样摔,怎样甩,怎样挣扎,谢豹花都坚定而坚持的把刀身搠进他的心脏里。

麻太希倒下的时候,方狂欢也杀了一敌。

另一人落荒而逃。

谢豹花下体都是血和污秽,那一个人子雏形的物体,也被她用最艰苦和最坚毅的决心的内力,和着毒素和脓血,一起逼了出来。

方狂欢完全慌了手脚。

——因为那个就算未成形的“人”,毕竟是他的孩子。

——他的孩子毕竟是这样“生”出来的。

——“生”出来就死了。

方狂欢想大哭一番。

谢豹花还清理了下身的污物,然后才昏了过去。她运力逼出了毒素和孩子,体力已近油尽灯枯的地步了。在失去知觉之前,她还记得吩咐方狂欢:“为孩子找个地方葬好。找个干净的地方安置我,如果我有两条命,跟你同行下半辈子。”

说罢便昏了过去,一双耳朵也冷坏了。

她醒来的时候,在一所山神庙里,破隙处可以看见外面落寞的下着雪,北风正与寂寞同吼同步。

她还活着。

她见到了方狂欢。

“孩子呢?”问了这一句,谢豹花第一次哭,跟一般小妇人无异。

“记得吗?你答允我的晚上,是一个雨夜……”方狂欢轻柔的抚摸着伊因沾着地上溶雪而湿了的黑发:“这是那晚与你拥抱时所穿的衣服,今儿还沾了血迹哪……”

“噢,活着真好……”谢豹花星眸半抬,她觉得千山暮雪,岁月流逝,许或只有泥塑的神明冷视一切,只有眼前的人还是活的,才是真实的。她体内有一种绝对的空虚,心中绞痛如长枪搠击。她没去问“孩子”葬在哪里,那是她和他生命里的第一个生命,甚至没机会让他成形。“……这是他的血,他不在了,你和我自是应该沾上的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