[正宫]醉太平

人皆嫌命窘(1),谁不见钱亲?水晶环入面糊盆(2),才沾粘便滚(3)。文章糊了盛钱囤(4),门庭改做迷魂阵(5),清廉贬入睡馄饨(6)。葫芦提倒稳(7)

【注释】

(1)命窘:命运艰难困苦。

(2)水晶环:喻精明清白的人。面糊盆:此喻名利场、官场。

(3)粘:指污浊肮脏的社会风气。滚:喻圆滑世故、同流合污。

(4)盛钱囤:囤,用竹蔑编成的储粮器具。此指储钱库。

(5)门庭:指君子门庭。迷魂阵,原是渔民捕鱼时的网阵,即将渔网布成曲折回环之状,使鱼迷惑其中难以逃走,常比喻为圈套、陷阱。

(6)睡馄饨:迷迷糊糊的昏睡状态。引申为愚昧无知、软弱无能。喻糊涂人。

(7)葫芦提:糊里糊涂。

【评析】 在张可久的散曲中,这首是极少数的当行本色之作,在嬉笑怒骂间讽刺了当时的拜金主义、是非颠倒等丑相。任半塘先生曾在《曲谐·张小山》中评价:“元曲之号为当行本色者,取材有时极琐,遣词有时极质,而融裁必新,刻画务尽;并所谓俗能涉趣,驳中寓纯者。淡雅如小山,自与此殊路,但集中亦偶有一二作,悉排典语,独铸俚词,而能极尽其妙,浑然元人风度者,于以知为真作者,固无所不可也。如[醉太平]感怀(在《中原音韵》中本曲题作《感怀》)……痛愤之深,嘲骂之烈,得未曾有,在全集中,直是别调矣。”便是指出了这首曲子的独特之处。

本曲开篇即直言“人皆嫌命窘,谁不见钱亲”,世人皆不重人情而以钱为亲,语气饱含愤激,讽刺了当时的金钱至上之风。接着以一个通俗的比喻,感叹连读书人也已被当时污浊世风所腐蚀。“水晶环入面糊盆,才沾粘便滚”,本是如水晶般透亮的谦谦君子,一旦踏入这如面糊盆的污浊俗世,也早已将学过的道德标准置之脑后,宁愿与世同流合污。一个“滚”字生动形象地写出了世人急不可耐、自甘堕落的丑态。

接着作者以三句鼎足对的形式,几尽当面直斥地谴责了那些以文章为名而汲汲金钱,完全沦为金钱之奴仆的读书人。“文章糊了盛钱囤,门庭改作迷魂阵,清廉贬入睡馄饨”,文章本是经世之业,不朽盛事,可现在竟成了升官发财、狗苟蝇营的手段,那些文人已变成唯利是图的小人,至于君子之道、学业操守早已抛到九宵云外;君子门庭本应讲文论道,乃清静之地,现在竟变成迷魂阵,专门设置机关来坑害别人;而更为可笑的是,本应受到晋升褒奖的清正廉洁之人,却被一群宵小之辈所耻笑,认为他们太过愚蠢。这里的“睡馄饨”在元曲中多有提到,如马致远的《陈抟高卧》:“(正末唱)[哭皇天]酒醉汉难朝觐,睡魔王怎做的宰臣?穿着这紫罗袍似酒布袋,执着这白象笏似睡馄饨。若做官后每日价行眠立盹,休休休枉笑杀凌烟阁上人。有这般疏庸愚钝,孤陋寡闻?”无名氏散曲[商调·梧叶儿]痴:“不知无常路,不识有限身,恰便似睡馄饨。东走投西去,南行却北奔,枉做世间人,比贪嗔颠倒又蠢。”可见“睡馄饨”可能本为一种类似于竹夫人的寝具,但一般隐含之意为浑噩、糊涂、痴傻。

在这个黑白颠倒、是非不分的社会,作者最后发出叹息:“葫芦提倒稳。”倒不如糊里糊涂过这一世更为安稳,何必去计较太多。这句话看似洒脱,实则是愤怒、失望到极点之后所发出的无奈之语。

张可久虽以清丽之词著称,但这首[正宫·醉太平]音调铿锵,语调冷峻,讽刺辛辣,几乎全用俗语,被郑振铎《中国俗文学史》誉为是“用俗语入曲”的“漂亮之作”。通篇所用的比喻也颇为形象生动,让人于忍俊不禁中又充满对当时丑恶世风的愤激不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