致九弟·成功始于平和心态

也许心里常常抑郁总是怨天尤人的人,非但不能涉世,而且也不好提高品行和保养身体。

【原文】

沅甫九弟左右:

春二、安五归,接手书,知营中一切平善,至为欣慰!次青二月以后,无信寄我,其眷属至江西,不知果得一面否?弟寄接到胡中丞奏伊入浙之稿,未知是否成行?顷得耆中丞十三日书,言浙省江山、兰溪两县失守,调次青前往会剿;是次青近日声光,亦渐渐脍炙人口。广信、衢州两府不失,似浙中终无可虑,未审近事究复如何?

广东探报,言逆夷有船至上海,亦恐其为金陵余孽所攀援;若无此等意外波折,则洪杨股匪,不患今岁不平耳。九江竟尚未克,林启容之坚忍,实不可及。闻麻城防兵,于三月十日小挫一次,未知确否?弟于次青、迪庵、雪琴等处,须多通音讯,余亦略有见闻也。

兄病体已愈十之七八,日内并未服药,夜间亦能熟睡,至子丑以后则醒,是中年后人常态,不足异也。湘阴吴贞阶司马,于廿六日来乡,是厚庵嘱其来一省视,次日归去。

余所奏报销大概规模一折,奉朱批“该部议奏”。户部旋于二月初九日复奏,言“曾国藩所拟尚属妥协”云云。至将来需用部费,不下数万,闻杨、彭在华阳镇抽厘,每月可得二万,系雪琴督同凌荫庭、刘国斌等经纪其事,其银归水营杨、彭两大股分用。余偶言可从此项下设法筹出部费,贞阶力赞其议,想杨、彭亦必允从。此款有着,则余心又少一牵挂矣。

温弟尚在吉安否?前胡二等赴吉,余信中未道及温弟事。两弟相晤时,日内必甚欢畅。

温弟丰神较峻,与兄之伉直简憺虽微有不同,而其难于谐世,则殊途而同归,余常用为虑。大抵胸多抑郁,怨天尤人,不特不可以涉世,亦非所以养德;不特无以养德,亦非所以保身。中年以后,则肝肾交受其病,盖郁而不畅,则伤木;心火上烁,则伤水。余今日之目疾,及夜不成寐,其由来不外乎此。故于两弟时时以“平和”二字相勖,幸勿视为老生常谈,至要至嘱!

亲族往弟营者,人数不少,广厦万间,本弟素志。第善觇国者,睹贤哲在位,则卜其将兴;见冗员浮杂,则知其将替。善觇军者亦然,似宜略为分别。其极无用者,或厚给途费遣之归里,或酌赁民房令住营外,不使军中有惰温喧杂之象,庶为得宜。

至屯兵城下,为日太久,恐军气渐懈,如雨后已弛之弓,三日已腐之馔,而主者晏然不知其不可用,此宜深察者也。附近百姓果有骚扰情事否?此亦宜深察者也。

兄国藩手草  

咸丰八年三月三十日

【白话提要】

沅甫九弟左右:

春二、安五回来,我收到了你的手书,知道军营中一切都平安无恙,对此我感到非常欣慰!次青自从二月以后,再没有给我寄过信,他的眷属来到了江西,也不知道他们是否见过面了?弟弟在寄来的文稿中说,胡中丞奏请他去浙江,不知他是不是去了?我刚刚收到耆中丞十三日发来的信,信中说浙江的江山、兰溪两县都失守了,次青前往当地会同围剿。如此看来,次青近来的名声也慢慢为人们所知了。广信、衙州两府没有失守。浙中一带似乎并不让人忧虑,不知道近来的情形到底怎么样?

据广东探报所说,洋人的船要到上海,也许那是金陵的参与势力拉来的援兵。如果这些意外的波折没有发生,那洪、杨的灾祸今年就很有希望得到平定。现在竟然还没有攻克九江,林启容的坚忍真是一般人都难以比得上。听说麻城防守的士兵在三月十日打了一次小败仗,不知道消息是不是确实?对次青、迪庵、雪琴等地,弟弟要经常与他们互通音讯,我也多少有些见闻。

愚兄的病已经好了十分之七八了,这几天没有吃药,晚上也能睡得很熟,但半夜就会醒来,这对过了中年的人来说是很正常的,没有什么可奇怪的。湘阴吴贞阶司马会在二十六日来到乡里,是厚庵嘱咐他来的,但他第二天就回去了。

我写的内容为报销大概规模的奏折,奉朱批“由户部负责议奏”。二月初九,户部就复奏给皇上了。他们说“曾国藩所拟的还比较妥当”。将来需要动用不少于几万的部费。听说杨、彭二人在华阳镇抽厘金,每个月能获得二万。这件事情是雪琴督责凌荫庭、刘国斌经手的,所抽的厘金分给水营杨、彭两军使用。我认为可以想办法从这个项目下筹出部费,贞阶对我的观点十分赞成,我想杨、彭也会答应的。这笔钱总算有了着落,我心中又少了一份牵挂。

温弟还在吉安吗?前段时间胡二等到吉安,我在信中没有谈到与温弟有关的事情。两兄弟见面后,每天必定可以欢心畅谈了。

温弟的风采神气常常表现于外部,与为兄的傲慢、直言、俭朴、淡泊虽然说有很小的区别,但从处世和谐的角度来说,那可真是大有差别。我们都很难处世,我常常为此而感到焦虑。也许心里常常抑郁总是怨天尤人的人,非但不能涉世,而且也不好提高品行和保养身体。中年以后,我的肝肾就出现了中医所说的“郁而不畅,则伤木(即肝);心火上烁,则伤水(即肾)”的病症。我现在所患的眼疾,以及晚上总睡不着,都与此有关。因此,我们两个人要时时用“平和”二字互相勉励。千万不要将此看成是老生常谈。请一定牢记在心!

弟弟的军营中有很多亲戚族人,“安得广厦千万间”,这是弟弟生平的志愿。那些善于观看测度国家大事的人,看见掌权的是贤人哲士,就会预见性地认为国家会兴旺;而看见一些多余的官员庞杂相聚在一起,就会认为国家最终会衰败。其实观测一个军队也是这样的道理,但也应该区别对待:那些很无能的,可以多给他们点路费,并遣送回家,也可以给他们租民房,让他们住在军营之外。不要让军营里人群惰慢、喧闹,这也许是更加适宜的方法。

一旦屯兵城下时间太长了,士兵的气势恐怕会松懈下来,就好像是雨后受潮已松弛的弓箭,或者是像停放三天就变得腐烂的饭菜,但士兵的将领却茫然不知道他们其实已经不能用了。这是要进行深刻省察的。附近的百姓是不是果真有骚扰的状况?这也需要进行深刻的省察。

兄国藩手草  

咸丰八年三月三十日