二 正始之音
1 “浮华案”
一般认为,正始之音是魏晋玄学形成的标志。什么是正始之音呢?“正始”是魏齐王曹芳的年号(240~249),这一时期,以何晏、夏侯玄、王弼等为代表的名士,用《老子》、《庄子》的思想,杂糅经义,谈玄析理,洛下风流,盛极一时,史称为“正始之音”。正始时期,何晏、夏侯玄等都是政治当权派,他们的谈玄活动产生了重大的社会影响,吸引了大批士人追随,蔚然成风。其实,正始之音的名士早在魏明帝统治的太和时期(227~232)就已经开始了谈玄活动,当时他们被目为浮华少年,遭到了当权者的禁锢,史称“浮华案”。
黄初七年(226)五月,魏文帝曹丕去世,曹叡在洛阳即位,是为明帝。明帝时期,曹魏政权正处于权力阶层的新老更替时期:一大批建安时期的老人还掌握着权力,但部分建安时期官僚的第二代也已经开始登上政治舞台。作为建安时期官僚的第二代,他们虽然没有掌握实际权力,但他们自幼就生活在京师,聚众交游,品评人物,展开各种清谈活动,形成了一股很大的政治力量,时人称他们“收名朝廷,京都翕然”,颇有汉代清议之风,这引起了当权者和明帝本人的不满。太和四年(230),明帝曹叡就曾下诏对浮华交游提出了严重警告,要求他们回归到儒学正统。到了太和六年(232),司徒董昭正式上书明帝,要求禁止浮华交游:“窃见当今年少,不复以学问为本,专更以交游为业;国士不以孝悌清修为首,乃以趋势游利为先。台党连群,互相褒叹,以毁訾为罚戮,用党誉为爵赏,附己者则叹之盈言,不附者则为作瑕衅……往来禁奥,交通书疏,有所探问。凡此诸事,皆法之所不取,刑之所不赦。”董昭认为浮华之徒,任意品题人物,影响了社会舆论导向,严重干扰了官员选拔。明帝曹叡立刻下诏,要求严办“浮华”案。经有司查实核对,存在一个名为所谓“四聪”、“八达”、“三豫”的政治团体。“是时,当世俊士散骑常侍夏侯玄,尚书诸葛诞、邓飏之徒共相题表,以玄等四人为四聪,诞辈八人为八达,中书监刘放子熙、孙资子密,吏部尚书卫臻子烈三人,咸不及此,以父居势位,容之为三豫,凡十五人。帝以构长浮华,皆免官废锢。”
在这十五人中,有夏侯玄、诸葛诞、邓飏、何晏、丁谧等。这些浮华少年,是玄学的先驱,也是正始之音的骨干力量。其中何晏、夏侯玄,更是正始之音的领袖人物,是魏晋玄学的创立者。
浮华之士的罪名主要是:一,不诵诗书,仰慕老庄,废绝经学;二,品核大臣,影响舆论;三,毁教乱治,佯狂疏放,败俗伤化。从罗织的罪名看,浮华之士已经表现出了鲜明的玄学思想特质,是玄学思潮的先兆,他们已经奏响了正始之音的序曲。
“浮华案”,明帝本来想严肃整治,但是这些“四聪”、“八达”“三豫”之士,大多都是官僚子弟,父辈多为追随曹操、曹丕的重臣元老,特别是“三豫”中的刘熙、孙密和卫烈三人,他们父亲分别是中书监刘放、孙资和吏部尚书卫臻,这是明帝的近臣,因此,此案无法深究,最终以李胜、何晏、邓飏等人的免官禁锢作为处罚,匆匆收场。
我们不妨来逐一分析一下浮华案的主要参与者及其家世背景。
何晏,字平叔,南阳宛人,祖父是与袁绍谋诛宦官的汉末大将军何进(还有一说为何苗之后)。父早亡,母亲尹氏被曹操纳为“夫人”,深受宠爱。何晏也就成了曹操的养子。据说何晏在少年时代就聪慧过人,甚至曹操都向他请教兵书问题。“晏小时养魏宫,七八岁时慧心大悟。众无愚智,莫不贵异之。魏武帝读兵书,有所未解,试以问晏。晏分散所疑,无不冰释”,此说难免夸大其词,但也充分说明何晏自幼聪慧,深得曹操喜爱。何晏恃宠而骄,得罪了身为太子的曹丕,所以招致了曹丕的猜忌。史称其“无所顾惮,服饰拟于太子,故文帝特之,每不呼其姓字,尝谓之为‘假子’”。曹操去世后,曹丕即位,改朝换代,何晏自“黄初时无所事任”,根本没有任何实际职务。明帝即位后,何晏的政治命运并没有发生根本性变化,何晏因为娶了沛王曹林的妹妹金乡公主而被封为关内侯,加“驸马都尉”闲散之职。当然,比黄初时期有所改变,此时何晏已经能够有机会参加宫廷游宴活动。相对于显赫的家世及曹操自幼的宠爱而言,何晏并不满意自己的政治地位,因而参与浮华交游,品题公卿,谈玄论理,菲薄经学,成为浮华案的主要参与者。
夏侯玄,字太初,出身于著名的夏侯氏家族。他的族祖父夏侯惇、从祖父夏侯渊,都是著名的军事将领。父亲夏侯尚,与曹丕私交甚密,位至征南将军。黄初六年(225),夏侯尚去世,不到弱冠的夏侯玄便继承父亲的爵位。青少年时代的夏侯玄,就已经以超凡脱俗的气质、处变不惊的器量,引起人们的关注。《世说新语·雅量》记载:“夏侯太初尝倚柱作书。时大雨,霹雳破所倚柱,衣服焦然,神色无变,书亦如故。宾客左右,皆跌荡不得住。”如果说临死不惧,坦然面对死亡是一种雅量,那么,临危不乱,险象突发之际,保持镇静、从容的仪态,构成了雅量的又一个方面。夏侯玄面对自然界的迅雷霹雳,所倚靠的柱子被雷击中,衣服烧焦,仍然能神色不变,继续写信,而与之相对的则是“宾客左右,皆跌荡不得住”。《论语·乡党》中称孔子“迅雷、风烈必变”,圣人犹不免,夏侯玄的镇定看来远超孔子。太和二年(228),夏侯玄步入仕途,任职散骑黄门侍郎。自曹丕时代开始,散骑黄门侍郎多由杰出的青年才俊充任,是高层政治人才的重要储备库,为清要之职。“浮华案”后,明帝对夏侯玄做了免职处理。
邓飏,字玄茂,南阳宛(今河南南阳)人。是汉名臣邓禹之后,年少时便在京城里颇有声名,出仕为尚书郎,后迁洛阳令。“浮华案”时,他任职中书,为皇帝近臣,但因此被斥出,遂不复用。
其他“浮华案”也大多如此,均是官宦子弟。由于资料有限,我们无法得知此案的真实原因和过程,但他们是以言论获罪,当属无疑。这种言论,除了所谓的“品题”官员之外,还有一个重要方面就是“弃绝经学”,指控他们抛弃儒家正统之学,转而谈玄论道。我们前面已经论及,建安时期,官方的意识形态表现出的复杂特征,经学固然已经破产,表面上仍然是不可挑战的官方意识形态。其实,即使在所谓的玄学时期,官方意识形态从来都是经学,政府是不可能容忍公开的“弃绝经学”行为的。当然,在实践层面,在士人的生活层面,经学早已破产,人们在学术思想上更多地表现出了黄老道家的倾向。
“浮华案”是玄学兴起过程中的一个历史插曲。然而,社会思潮一旦形成,政治整肃或许可以收一时之效,却无法根本遏制思想洪流的发展与前进。玄学,在明帝时期受到“浮华案”的影响,被迫停下了脚步。短暂的停滞,却造成了一个更大的爆发。明帝死后,何晏、夏侯玄等浮华之士,再次走到政治前台,他们奏响了正始之音的时代旋律,玄学最终成为学术思想的主流。
2 正始之音
景初三年(239)五月,年仅35岁的魏明帝病逝。明帝之死,基本上标志着曹魏政权开始走向衰亡。明帝去世,8岁的曹芳继位,根据《魏氏春秋》记载,曹芳是任城王曹楷的儿子。明帝曹叡没有儿子,收养曹芳为养子。青龙三年(235),曹芳被封为齐王。景初三年继位,在位15年,后被司马师废为齐王。明帝弥留之际,本来已任命燕王曹宇为大将军,与领军将军夏侯献、武卫将军曹爽、屯骑校尉曹肇、骁骑将军秦朗等共同辅政,中书监刘放等出于一己之利,劝说明帝改任曹爽。于是,诏命曹爽为大将军,假节钺,都督中外诸军事,录尚书事。可能出于权力平衡的考虑,又增补司马懿为顾命大臣,让二人共同辅佐曹芳。这一权力结构,基本上奠定了曹魏后期的政治格局,为司马氏代魏埋下了历史伏笔。这一权力安排,也深刻地影响了玄学的历史进程。
曹爽,字昭伯,与皇室同族,是大将军曹真的儿子。作为代表皇族的顾命大臣,曹爽的地位十分重要,是维系曹魏政权的关键。明帝任用曹爽为顾命大臣,本是用来平衡、对抗司马懿,从而确保曹芳能够坐稳帝位。司马懿是建安时期的老臣,与曹爽并非一代人。司马懿深受文帝、明帝的信任,在军队有很大的影响力,属于老资格政治家。明帝任命司马懿做顾命大臣,也有制衡曹爽之意。公正地说,此时司马懿并无取代曹魏政权的想法。用政治制衡来确保年幼皇帝的安全,这一设想是好的。政治设想的关键在于执行者,从曹爽后来表现看,明帝缺乏知人之明。曹爽是一个政治平庸之辈,缺乏治理国家的政治资本和能力,根本无法和司马懿所代表的权臣集团相抗衡。
当政之初,曹爽尚能与司马懿保持一种若即若离的合作关系。应该说,这一权力结构中,曹爽是具有优势的,他的皇族身份无疑为他的权力合法性奠定了一定的社会基础,因此,正始前期的曹爽在政治斗争中尚占据主动。曹爽开始削夺司马懿的权力,以尊司马懿为太傅的理由,削去司马懿的军权,同时晋升司马懿的亲信蒋济为太尉,免去了蒋济领军将军一职。曹爽其弟曹羲为中领军,后又废除禁军五营中的中垒、中坚两营校尉,把两营兵众交由曹羲直接统领。另外,曹爽又进一步在政治上压缩司马懿的活动空间,大量起用自己的亲信,试图以此来扩大自己的权力基础。他所能任用的亲信,自然就是和他同龄又相同出身类的浮华少年。于是,当年“浮华案”中被禁锢或打压的何晏、夏侯玄、丁谧、毕轨、李胜纷纷获得重要任命,逐渐从形式上控制了曹魏政权。何晏升任吏部尚书,主管县以上官吏任免,夏侯玄任中护军,主管中高级军官选拔,诸葛诞为御史中丞,主管监察百官,邓飏、丁谧任尚书,毕轨任司隶校尉,李胜任洛阳令、河南尹,均为要职。当年被禁锢的浮华少年,再次走到了政治的前台。
新的学说或思想,常常需要借力于政治力量,政治权力有时也能为新思想的传播扫清障碍。玄学之所以能在正始时期兴起,一个极为重要的原因,就是玄学得到了官方权力的支持或庇护。当年被禁锢的浮华之士,如今摇身一变,成为了权贵,他们所倡导的新思想也就有了政治庇护。玄学正是在这种情况下,勃然兴起,成为左右士风的主流思潮。
作为正始名士集团的组织领袖和玄学理论的最早创始人,何晏可谓是正始之音的灵魂。他是当时清谈的宗主,并任职吏部尚书。他经常在公廨内举办清谈活动,就一些学术或思想论题展开辩论。一时间,社会名流纷纷云集清谈场中,史载“晏能清言,而当时权势,天下谈士,多宗尚之”。“曹爽常大集名德,长幼莫不预会,及欲论道,曹羲乃叹曰:‘妙哉!平叔之论道,尽其理矣,既而清谈雅论,辩难纷绞,不觉诸生在坐。’”权力助推之下,清谈得到了大规模的发展,并成为一时风尚。令人遗憾的是,被称为金声玉振的“正始之音”,并没有太多的文字记录保存下来,我们对名士的风流只能借助于遥想与重构。那么作为正始时期玄学的灵魂人物,何晏的玄学思想到底是什么呢?
根据记载,何晏的著述相当丰富,但除《论语集解》外大都已佚失。目前还能看到的是名为《无名论》、《道论》、《无为论》三篇佚文。据王晓毅先生的考证,《道论》约写成于正始五年(244),他认为《道论》和《无为论》应属于何晏后期作品,是受到了王弼影响之后所写的,可以视为王弼、何晏的共同思想,而能反映何晏前期思想的,只有《无名论》。
《无名论》的核心是试图用儒家思想来阐释《老子》中的“无名”思想。何晏认为,被人们所赞誉的事物,有相应的名号。无法赞誉的事物,也没有名号。但老子“名无名”,将“无名”视为“道”。“道”本“无名”,老子“强为之名”。而圣人孔子一方面称颂尧“荡荡无能名”(《论语·泰伯》),但同时又称赞尧“巍巍乎其有成功也”,这也是“强为之名”。之所以如此,恰恰就是“夫惟无名”,圣人才可以“遍以天下之名而名之”。这充分表现出了何晏欲糅合儒道的思想倾向。调和儒道,化解经学自身发展所面临的困境,正是汉末以来的时代课题。此外,特别值得关注的是,何晏还多次以“无所有”来解释无法命名的本体。王晓毅先生经过详细的考证,特别指出了其重大的学术意义,认为“无所有”是受到汉代佛教译经的影响,因为安世高、支娄迦谶的译经中正是以“无所有”来解释佛教的“空”。那么,玄学思想就不仅是儒道关系的调整,还受到了佛教的影响,可能佛教的“空”观也刺激了玄学本体论的形成。
何晏的思想原创性固然无法和王弼相比,但就影响而言,显然何晏的贡献更大。他组织的学术活动和玄学思想,影响了包括王弼在内的新一代玄学青年的成长。正始元年,王弼15岁,钟会16岁,嵇康17岁,这些人都来自官僚世家,他们大多都生活在洛阳。何晏煽起的正始之风,无疑会吹拂他们青春的心绪,到了正始后期,这些天才少年也纷纷完成了思想启蒙,成为玄学思潮的新生力量。
说到正始之音,不得不谈及另一个领袖人物——夏侯玄。夏侯玄与曹爽年龄接近,也是当年浮华少年,因“浮华案”被免职。夏侯家族与曹氏家族关系特殊,向来拥有与皇族几乎同等的政治待遇。曹爽辅政,安插亲信,夏侯玄自然成为重用对象,升任中护军,后又任征西将军,掌管雍州、凉州军事。因为长期负责西部军事,夏侯玄在高平陵政变中暂时躲过一劫,没有与曹爽集团一同覆灭,但后来还是被司马师杀害。
在正始名士中,夏侯玄并没有特别突出的理论贡献,也没有他参与清谈的直接记录。有记载表明,夏侯玄曾与阮籍辩论音乐是否有社会功能,还与李胜辩论是否应该恢复肉刑。这些辩论,应当都发生在正始时期。需要说明的是,玄学作为一种思想形态,与两汉经学和后来的宋明理学,有很大的不同。这种不同,不仅仅是内容上的差异,而且是指玄学从来都没有一个大家共同认可的理论或思想,更没有官方认可的价值体系。玄学的特点就在于思辨,也就是说玄学对一切现实的或形而上的问题都感兴趣,都会展开辩论,这种辩论就可以视为玄学,至于辩论的内容并不特别重要。特别是在正始时期更是如此,辩论就是清谈,就是一种以新的思想或观念来取代传统的经学解释。因此,夏侯玄的辩论也是玄学,用思辨的观念来重新阐释音乐和刑法,就是一种玄学思想。又如玄学思想家嵇康的“声无哀乐论”一直到东晋时期都是玄学的主要命题之一。这充分说明,夏侯玄的辩论是当时清谈的论题之一。
夏侯玄更为时人所称道的并不是他的清谈,而是他身上所展现出的一种人格魅力。这种人格魅力恰恰也体现了这个时代的玄学主题。何晏曾经评价夏侯玄,“唯深也,故能通天下之志”,意思是夏侯玄思想深刻,能通晓天下的道理。夏侯玄的“深”是什么呢?就在于他将传统的经学礼教思想与老庄道家的自然人性融合在一起,做到了“性好老庄”与“动由礼节”。所谓“性好老庄”,就是指他对老庄思想的推崇,比如他宣扬“天地以自然运,圣人以自然用”,在他看来,自然就是道。所谓的“动由礼节”,就是指他在政治行为和社会生活中,完全遵守儒家的道德纲常,当时人称他为“肃肃如入廊庙中,不修敬而人自敬”,又说他“如入宗庙,琅琅但见礼乐器”。在选官问题上,夏侯玄坚持以儒家纲常为标准,强调要选拔那些“孝行著于家门”、“仁恕称于九族”、“义断行于乡党”的人。传统的儒道矛盾,在夏侯玄身上却体现出了一种和谐的共存,亦即道家倾向的人生态度与儒家倾向的政治伦理并存。夏侯玄的人格特征,正是正始玄学所提倡与追求的“儒道融合”精神。夏侯玄被视为正始玄学的领袖,也就不那么奇怪了。
在正始清谈中,还有一位表现活跃的思想家——钟会。可能因为钟会后来在政治上投靠司马氏,参与杀害了夏侯玄、嵇康等玄学名士,所以,在玄学思想家的谱系上,钟会向来不那么受人关注。其实,在正始时期,钟会是何晏、王弼玄学思想的积极追随者,参加了一系列论战,如“有无之辨”、“象数义理之辨”和“才性之辨”。
钟会来自颍川钟氏家族。汉魏之际的颍川钟氏,是一个名士辈出的显赫官僚世家。早在东汉中叶,钟氏家族就已经成为当地著姓,但其家族真正兴起,始于钟皓。钟皓是汉末清议运动的重要领袖,素为“士大夫所归慕”,钟皓的儿子钟迪、钟敷均遭党锢之祸。建安时期,钟氏开始政治崛起,钟迪之子钟繇,被曹操誉为萧何,深得曹操、曹丕信任,是曹魏王朝的缔造者之一,钟会就是钟繇的儿子。钟会生于黄初六年(225),正始五年(244)前后,步入仕途,任秘书郎,正始八年(247)转尚书郎,正始九年(248)任中书侍郎。
正始期间,钟会在思想界已有相当的知名度,与名士王弼共同知名于当世,“会弱冠与山阳王弼并知名”。钟会参与清谈,特别擅长“才性之辨”。魏晋玄学有四大主要论题:即“有无之辨”、“言意之辨”、“名教与自然之辨”和“才性之辨”。所谓才性之辩就是关于才能与本性关系的讨论,它直接产生于选拔官员的人物品评活动,是汉魏之际的思想热点之一。据《世说新语·文学》注引《魏志》载,在围绕才性关系的清谈论辩中,形成了四种不同观点,被称为“才性四本”,刘孝标注中引《魏志》称:“会论才性同异,传于世。四本者,才性同、才性异、才性合、才性离也。尚书傅嘏论同,中书令李丰论异,侍郎钟会论合,屯骑校尉王广论离。”根据这一记载,所谓四本就是“才性同”、“才性异”、“才性合”、“才性离”。钟会是坚持“才性合”的观点。
正始元年(240),钟会仅15岁,可能还未参加清谈,而主张“才性离”的王广则死于嘉平三年(251),据此可以推知,“才性四本”的辩论只能发生在正始初至嘉平三年之间。钟会以“弱冠”之年而与王弼并称于世,所以他应该是在正始五年(244)左右参与清谈活动的。而正始十年(249)高平陵政变后,清谈几乎销声匿迹。因此,我们可以说钟会的“才性四本”的辩论只能发生在正始五年到十年之间。《四本论》早已亡佚,对其内容,学术界众说纷纭。到底什么是才性,一直没有统一认识。其实,才就是指一个人的才能,特别是指政治才干。而对“性”认识有很大的差异,性与天道,不得与闻。所以,关于性向来是儒家思想的一个薄弱环节。那么,人性四本,显然就是讨论人性与人的政治才能之间到底是一个什么关系?人性是否决定一个人的政治才能?是本质与现象的关系吗?是直接的对应关系吗?才性四本就是要讨论人性与才干之间的关系。在辩论中,形成了四种观点。
(1)才性同。傅嘏持有这一观点,“同”就是完全一致,也就是说才性关系只能是表里或质用关系。傅嘏认为,“才”是指人的品行和才干的外在表现的总和,他说:“先王之择才,必本行于州闾,讲道于庠序,行具而谓之贤,修道而谓之能。”也即是说,才与性是一个同一关系,才是性的外在表现。
(2)才性异。李丰持此论,他认为才指政治才干,性指道德品行。所谓的才性异,就一个人的政治才干与道德品行并非一种对应关系,一个品行高尚者,未必就有优秀的政治才干,而反过来,政治才干优长者,未必就品行高洁。
(3)才性合。钟会持此论。所谓才性合,是指一个人的才干与性格虽然并非一物,性格不是才干的本质,也不能决定才干,但对于一个人而言,才干与性格又是无法分离的,合于一身。
(4)才性离。王广持此论。离是指两事物之间没有关系,如名家“离坚白”的命题就是指“坚”和“白”之间没有关系。
才性四本的讨论,是一个迫切的现实问题。自汉代察举制以来,常常会出现名实不符的现象,人的外在表现和实际品行、道德水准与政治才干之间总是无法契合,造成了制度运作理性与现实的巨大差距,这也是汉代清议盛行的一个重要原因,那就是要解决察举制下名实不符的问题,以清议来影响人才的选拔。到了曹魏时期,虽然已经开始推行所谓的九品中正制,对汉代的察举制进行了调整,但究其实质,仍然是一种举荐制度而非考试选拔制度,所以,考察人才,讨论人才的各种理论是一个非常迫切的现实政治问题。清谈继续了汉代以来的人才品评,将其上升到了理论和思辨的高度。据此,那种认为玄学是“空谈”的论调是不符合历史事实的。不论是何晏的“无名论”,还是所谓的“四本论”,都是那个时代的现实政治问题。
思想源于现实,但应高于现实。作为一种社会思潮,玄学也需要高于现实的理论构建,这一历史任务是由正始时期的天才少年——王弼来完成的。
3 天才少年
正始时期,最重要的玄学思想家当属王弼。他虽然仅活了23岁,却完成了《老子注》、《周易注》和《论语释疑》三部巨著,影响极为深远。注是中国古代思想家的阐释与表述思想的主要方式,可能是受到孔子“述而不作”观念的影响,汉代以后,中国历史上的著名思想家大多以注释经典的方式来阐释自己的思想。王弼也同样如此,王弼对三部重要经典的注释,就是玄学思想的主要形式。
王弼,山阳高平人,其祖父王凯为刘表女婿,继祖父王粲为建安七子之一,父亲王业官至谒者仆射。王弼,生于黄初七年(226),“幼而察慧,年十余,好老氏,通辩能言”。正始四年左右,王弼开始在历史舞台上崭露头角,因为得到裴徽、何晏的赞誉而名动一时,成为清谈风云人物。
大概是正始四年(243)前后,少年王弼去拜访裴徽。裴徽,字文季,来自著名的河东裴氏家族。当时,裴徽担任吏部郎,王弼的父亲也任尚书郎。拜见中,裴徽问王弼:“宇宙本体‘无’的确是万物赖以存在的依据。但是,为什么圣人(孔子)对此没有提及,而老子则反复强调它呢?”王弼回答道:“圣人以‘无’作为自己人格的内在本体,但是‘无’又不可能用语言去解释,所以不多说它;老子没有达到圣人体‘无’的高度,仍以‘有’为自己人格的内在本体,所以总是议论自己不足的东西——‘无’。”
从上述的对话中,我们可以看出,宇宙本体“无”是万物的根本及圣人人格根本的观点,已被作为前提普遍接受。但是,按照传统的观点,儒家先王与孔子是圣人,道家的老子至多是个贤人,既然圣人以“无”为人格的本体,为什么圣人在所著经典中从不谈及论“无”,反而是,没有“体无”的老子反复论述“无”的思想呢?这实际上是一个如何处理儒家和道家经典之间关系的问题。正始之音的核心,是要调和儒道,是要援道入儒,也就是说要用道家的思想来重新解释儒家经典,赋予儒家经典以时代新义。尽管经学思想在实践和信仰层面已经破产,但是它仍然是官方意识形态,也就是说玄学思想家必须在不能否定儒家经典地位的情况下,重新阐释儒道思想的关系。当时的人们,对此一直很困惑,他们认识到老子思想中的合理之处,也相信老子的“道”是一个普遍的真理,那么他们该怎么解释孔子与儒家经典中从来不谈及这些呢?毕竟孔子及儒家经典具有无法撼动的地位,拥有无须证明的和不可怀疑的崇高地位。裴徽的提问就表达了大家的普遍茫然的心情,没想到年少的王弼,却轻松地回答了这个至关重要的问题,在符合传统儒家观点、情感的情况下,将儒道融为一体,既维护了圣人的地位,又提高了道家经典的地位,为玄学思想的理论大厦奠定了坚实的基础。
王弼在清谈场上所向披靡,以一种无法抵抗的魅力赢得了人们由衷的赞赏。我们反复强调,清谈是玄学存在的主要形式,魏晋时期的玄学思想家必须同时是一个清谈高手,只有在清谈场上使对手折服,才能让自己的玄学思想传播。无论是何晏、嵇康、向秀、裴、郭象还是张湛,这些知名后世的思想家,无一不是清谈场上风靡一时的辩论家。人们在清谈中体味着思辨的快乐,在清谈中体味着思想的魅力。大约是正始五年(244),王弼参加了何晏组织的一次清谈。辩论刚刚决出胜负,王弼姗姗来迟。何晏早闻王弼大名,就对王弼说:“刚才胜方的论点已无懈可击了,你还能驳倒他吗?”王弼立刻立论驳倒了已取胜的论点,大家都深为王弼的辩才所惊服,在赞叹不已之时,没料到王弼又将自己的论点再次驳倒,就这样自我假设矛盾双方互相诘难,奇峰突起,论战的气氛达到妙不可言的境界,大家都深深为王弼之辩才所折服。
何晏比王弼要大二十岁左右,就年龄而言是两代人,但从他们学术、思想而言,则同属一代,他们都是正始之音的领袖人物,是魏晋玄学的实际开创者。王弼的成功,一方面要归于他本人的才华,另一方面得益于正始清谈所造成的学术自由氛围。另外,与何晏、裴徽等人的大力提携也分不开。一次,王弼把自己所著的《老子注》送给何晏。当时,何晏已经官至吏部尚书,又是著名学者和清谈领袖,自己也注释了《老子》。但当何晏发现王弼《老子注》比自己高明后,就主动放弃了自己的注本,改为《道论》和《德论》两篇文章,并宣传王弼的新说,极力称赞王弼,认为只有他才真正揭示了天人关系:“若斯人,可与论天人之际矣。”这是非常高的评价,尤其又是出自清谈领军人物。所以,正是这种良好的学术环境中,王弼才超越了两汉经学,也超越了何晏、夏侯玄等玄学先行者,开始独步于正始思想界。
4 “贵无论”
王弼不仅热衷于清谈,而且热衷于著述,他不仅注释了《老子》、《周易》和《论语》三本影响最大的儒、道经典,还撰写了《老子指略》和《周易略例》。在王弼的思想体系中,“贵无论”是最有原创性的思想,也是魏晋玄学的思想基石。
方法决定着思想。王弼思想创新,就在于他灵活地运用了“辨名析理”、“本末体用”和“得意忘言”的学术方法,创造性地重新解释经典,从而实现了思想的创新。
所谓“辨名析理”,就是运用“名实”和“名理”的方法,解决概念“名”和事物真相“实”之间的关系,在此基础上进一步探求事物的本质、规律。王弼用“本末”,将事物划分为“本”与“末”或者说“一”与“众”两个层面,用“体用”来表达事物的本体与作用、本质与现象关系,这就是所谓的“本末体用”。
王弼所强调的“得意忘言”,是重新解释经典的一种基本方法。在汉代经学之后,六经已经被视为当然的价值之源,具有不可动摇的权威地位,在这种情况下,要阐释新思想,只能通过重新注释的途径。要重新解释经典,必须运用恰当的方法。王弼提出了“得意忘言”的方法,来扩展解释者的自由空间,为理论创新寻求依据。王弼《周易略例·明象》篇中说:
夫象者,出意者也。言者,明象者也。尽意莫若象,尽象莫若言。言生于象,故可寻言以观象。象生于意,故可寻象以观意。意以象尽,象以言著。故言者所以名象,得象而忘言。象者所以存意,得意而忘象。
所谓的“言”通常就是指语言,也就是经典中的文字。“意”是“言”所表达的真理或圣人之“道”。由于“意”是抽象的,往往无法言说,所以圣人立“象”来表“意”,言不能表“意”,但是可以描摹“象”,我们只有以“言”而观“象”,进而以“象”得“意”。王弼在《周易略例·明象》篇中,成功地融《易传》“言不尽意”、“立象以尽意”说和庄子的“得意忘言”说为一体,形成了全新的“言意”观——经典有“言尽意”的一面,因此要“寻言以观象”“寻象以观意”;经典也有“言不尽意”的一面,因此不能执著于言象,要“得意忘象”、“得意忘言”。
王弼正是运用上述的方法,重新解释经典,把老子的“有生于无”这一宇宙论命题改造为“天地万物皆以无为本”,构建了“贵无论”。王弼的“贵无论”思想体系包含以下三个方面。
第一,以“无”名道。老子称宇宙本根为“道”,同时又指出这个名字是强加上的。王弼发挥了老子的这一思想,他指出,宇宙本根是无形的,因此也就无法定名。“名以定形。混成无形,不可得而定。”宇宙本根虽然不可以定名,却可以称呼它。王弼进一步区分了“名”与“称”,“名也者,定彼者也;称也者,从谓者也,名生乎彼,称出乎我。”无形的宇宙本根,虽然不能“名”,但可以从不同角度去称呼它,“道”就是称谓之一,因此,它并不是宇宙本根的“名”。宇宙本根无形无象,因而无法命名。这样一来,“无名,则是其名也”,“无名”也就是“无”。通过上述阐释,王弼就将老子的“道”解释为“无”。
第二,“以无为本”。王弼认为:“凡有皆始于无,故未形无名之时,则为万物之始。及其有形有名之时,则长之、育之、亭之、毒之,为其母也。言道以无形无名始成万物,万物以始以成,而不知其所以然,玄之又玄也。”在王弼看来,道在万物还没有形成前,是万物的生育者;当万物形成后,是万物赖以存在的根据。“以无为本”,指宇宙本根的“无”,处于天地万物之前,是天地万物的生育之母,故为其“本”。他说:“天下之物,皆以有为生,有之所始,以无为本。”
第三,基于“以无为本”,提出“崇本息末”的治国思想。“本”是指宇宙本体的“无”,“末”是形容天地万物的“有”。“崇本以息末”,就是要崇尚无为而治,抑制有为的政治手段。“夫以道治国,崇本以息末。”在王弼看来,人类的自然本性是无知无欲的,父慈子孝、六亲和睦,是我们的自然本性,无须去提倡它们,我们要做的是以无为去顺应人的自然本性就可以达到天下大治。人类的罪恶,在于有为的政策,崇尚仁孝,在利益的驱使下,人民就会伪装仁孝而使真正的仁孝丧失。王弼反对把伦理道德作为权术去治理国家,但并不反对人类的伦理秩序,所以他说“父父、子子、兄兄、弟弟、夫夫、妇妇,六亲和睦,交相爱乐,而家道正,家道正而天下定矣”。
可见,王弼的贵无论,并非谈无论虚,而是一种“崇本息末”的治国之术。
王弼还讨论了圣人的人格问题。圣人忘情或圣人无情,是魏晋玄学中的一个重要论题。关于这一问题,何晏、钟会、王弼等都进行了讨论。据何劭的《王弼传》说:“何晏以为圣人无喜怒哀乐,其论甚精,钟会等述之。”王弼不同意这一看法,他以为:“圣人茂于人者神明也,同于人者五情也。神明茂,故能体冲和以通无;五情同,故不能无哀乐以应物。然则圣人之情应物而无累于物者也。今以其无累,便谓不复应物,失之多矣。”在王弼看来,圣人超越常人之处是其精神,与常人相同的地方是其感情。由于圣人具有超常的精神,所以能平衡各种感情使之化为中和虚无的状态,与宇宙本体“无”相感通;由于圣人与常人有共同的情感,所以不可能没有喜怒哀乐等情感与外物相感应。然而,圣人的感情虽然与外物相感应,但不会为外物所累。
儒、道两家的思想关系,是魏晋玄学的基本主题。王弼以创造性的解释完成了儒道思想的初步融合,解决了重大的时代课题,这是王弼对魏晋玄学乃至中国古代思想的最大贡献。王弼以本末体用的新思维中和了儒道矛盾,在他看来,道家明本体,儒家明功用,两者不可分割。道家倡导的“自然”、“无情”、“无”是本体,儒家倡导的“名教”、“有情”、“有”是功用;本体只有通过功用表现出来,“自然”“无情”、“无”只能通过“名教”、“有情”、“有”表现出来。这就有效地缓解了名教破产之后士人的思想困惑,在“自然”与“名教”中,寻求生命的安顿。
5 “典午之变”
正始清谈风靡一时,却并不能保证名士们在政治上成功。如果说,政治权力支撑了正始之音,同样,政治斗争的失败,也为正始之音画上了休止符,真是“成也萧何,败也萧何”。正始十年(249),当政已经11个年头的曹爽集团遭到了政敌司马懿的致命打击,长期隐忍不发的司马懿突然发动政变,以迅雷之势,剥夺了曹爽的权力,并将曹爽、何晏等推上了断头台,因为政变是借曹爽陪同皇帝祭扫明帝高平陵之际发动的,所以称为“高平陵政变”,又因为“典午”(“典”即“司”,午在十二支中为“马”),是“司马”隐语,“典午”就代指司马氏,所以此次政变又称为“典午之变”。
政变的发生固然是曹爽集团与司马懿集团之间长期矛盾造成的,但所谓“正始改制”也是一个直接诱因。正是因为正始改制触动了许多官僚的实际利益,触动了部分民众的利益,所以,曹爽集团失去了基本民众支持。历史的面相从来都是复杂的,权力斗争常常表现为政治观念、治国理念和具体政策之争,许多你死我活的权力斗争都表现出这一特点。“典午之变”也是如此。
何晏、夏侯玄等名士集团并非仅限于思想清谈,他们在政治上也进行了一些革新。从正始中期开始,曹爽集团出台了一系列政治改革措施,史称“正始改制”。这一改制到底提出了什么政策,由于史料阙如,无法详知。夏侯玄在正始早期曾向司马懿提出一些建议,这些建议主要有三个方面:第一,改革九品中正制,削弱中正权力,扩大吏部职能;第二,改革行政机构,将州、郡、县三级并为二级;第三,服饰车舆各按等级,禁止奢侈逾制,转变社会风气。根据这些建议,我们大概可以推知“正始改制”的基本方案。那么这个改制是否推向了实践层面呢?应该说部分内容被付诸实践,比如合并州县。
改制与越来越剧烈的政治斗争交合在一起,改制无法成为时代的焦点。也就是说,正始时期,一场巨大的政治斗争已经酝酿,并逐步到了“图穷匕首见”的最后时刻。在这个时候,正始名士不合时宜地改制就显得相当幼稚。权力斗争是他们面临的更为迫切的问题,这一问题早在明帝去世时就埋下了隐患。
明帝遗诏由曹爽和司马懿两人共同辅佐年仅8岁的曹芳继位,正始初期,二人尚且可以保持有限度的合作。但到了正始四年之后,双方已成水火之势。曹爽集团成员主要是何晏、夏侯玄等年轻贵族子弟,而在司马懿周围则聚集了一批老资格的官僚,核心人物有卢毓、王肃、孙礼、王观、高柔、蒋济、钟毓、刘放、孙资、傅嘏等。这些老资格的官僚,在曹爽执政时期都受到了排挤,他们对正始名士和所谓的改制采取了强烈的抵制态度。与正始名士相比,司马氏集团实力上具有潜在的优势。表面上,曹爽集团占据了中央政府的要害部门,但是他们缺乏政治根基,与军队没有根深蒂固的联系。而司马氏集团的成员基本上是曹魏政权的创建者,他们在军队和官僚机构中拥有雄厚的势力,门生故吏遍天下。
到了正始后期,尖锐的政治斗争已经迫在眉睫,曹爽集团的部分清醒之士已经看到了这一点,他们纷纷发出了警告。曹爽的弟弟曹羲曾苦谏曹爽,曹爽不仅不采纳,而且“甚不悦”,大司农桓范认为政变已经迫在眉睫,警告曹爽要永远与军队在一起,不要轻易外出游玩。曹爽竟认为绝无这种危险,反而气势汹汹地问:“谁敢尔邪?”这些都充分说明了曹爽政治上相当不成熟。另一方,司马懿长期隐忍,表现出了高超的政治权谋。正始八年(247),司马懿甚至托病不上朝,使曹爽更加放松了警惕。但是,暗潮之下,斗争已经不可避免。谣言、谣书纷纷出现,矛头直指正始名士集团的核心人物何晏、邓飏、丁谧等人,将他们比喻为曹爽的“三狗”,民间争相传唱“何、邓、丁,乱京城”。可见,曹爽名士集团已经失去了民心支持。
正始十年(249)正月,少帝曹芳离开洛阳拜谒高平陵。曹爽兄弟及其亲信们皆随同前往,正月初六,长期不朝的司马懿突然发动政变,派其长子司马师屯兵司马门,列阵阙下,他本人和太尉蒋济率军占领洛水浮桥,切断了洛阳与高平陵的交通。在有效控制洛阳局面的同时,司马懿又迫使太后下令免除曹爽兄弟职务,同时派人送奏章给皇帝曹芳,揭露曹爽兄弟的罪状,要求曹芳罢免曹爽兄弟。大司农桓范在政变发生后逃出洛阳,劝曹爽前往许昌,然后以皇帝名义号召起兵抵抗司马懿。司马懿再次表现出了自己高明的政治权谋,接连派侍中许允、尚书陈泰等人前往劝说曹爽投降,允诺曹爽只要交出兵权,仍可保留爵位。幼稚的曹爽轻信司马懿“唯免官而已,以洛水为誓”的谎言,天真地认为“司马公正当欲夺吾权耳。吾得以侯还第,不失为富家翁”,放弃了抵抗。当他们回到洛阳后,便被软禁起来,四天之后,司马懿以“阴谋反逆”为罪名,将曹爽、曹羲、曹训兄弟及何晏、丁谧、毕轨、李胜等同日斩首,诛灭三族。
正始名士集团在此次政变中土崩瓦解。正始十年,何晏被杀,王弼病死,正始之音也便戛然而止,清谈之风也随之沉寂。但是,玄学思潮并没有停滞,而是进入了一个特殊时期,其中心从洛阳转向了山阳,其主角由正始名士转为竹林名士。